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回避

關燈
回避

“席訣。”

過了很久, 封清桐才慢而緩重地重新開口。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鐘席訣系衣帶的手指一頓,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 “姐姐今日好生奇怪, 我做到哪種地步了?”

他刻意在語氣裏添了些輕松的笑意, “況且我這個當弟弟的, 保護姐姐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封清桐上前攥住他的手,難得強勢地不許他回避, “鐘席訣, 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你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感覺自己的喉頭都在莫名得陣陣發痛,

“我與你兄長,我仰慕了他許多年, 自小便想著日後要同他成親, 我……我一直以為這事你早就清楚。”

“況且,況且你們還是嫡親的兄弟,鐘家聲名在外, 安都城中知道我戀慕兄長的人又不在少數。你精明強幹,未來官路必定一片坦蕩, 此番若是因此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借機造謠你二人兄弟鬩墻, 你,你日後無論議親還是仕途,又應當如何……”

鐘席訣目光深幽, 沈默地聽著她語無倫次的急切譬解。

他垂下眼睫,半晌之後, 突然很輕地笑了一聲,“所以呢?”

他反手握住封清桐的手,頭擡起來,毫不避讓地迎上她的視線,“我竟不知,大哥已經私下裏向封家送過庚帖了?”

封清桐一楞,“你胡說什麽,兄長他哪有……”

“既然沒有送過庚帖,那你又在避諱什麽?”

鐘席訣語調低啞,聲音像是從嗓子裏強行擠出來的悶沈沈,

“大哥根本沒有向你做出過任何承諾,你何苦還要為了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守心受戒?”

封清桐搖頭否認,“我沒有。”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鎮定,“我沒有在為兄長守心受戒,我也不是……”

“你不是什麽?”鐘席訣卻不願聽她的辯解,他躬身向前,更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臂,

“那我呢?我又做錯了什麽?我不過就是喜……”

“你住口!”

封清桐瞳孔猛地一顫,諸多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囫圇爆發。

她破天荒地大聲朝他吼了回去,“鐘席訣,你不許說!”

笑她是懦夫也好,嘲她是自欺欺人也罷,無論如何,她今日都絕對不能讓鐘席訣將那句話說出口來。

一旦他說了,他們之間就再無任何回旋的餘地,就再無任何可能,以‘姐弟’的身份自然疏遠,長長久久地粉飾太平。

“鐘席訣,你放開我,你不許說。”

封清桐掐緊手指,強迫自己與鐘席訣對視,她不知何時已經流出了淚,姿態明明是在發脾氣,語氣卻惶恐脆弱得令人心疼。

“鐘席訣,你不許說……我也不想聽……”

“……”

鐘席訣閉了閉眼,許久之後才慢慢松開了手。

幾乎在他松手的瞬間,封清桐便似精疲力竭般向後踉蹌了一步。她腳下虛軟,極為狼狽地坐倒在了地上,鐘席訣出於本能探臂扶她,也被她逃避一般側著身子躲了過去。

室內陷入一片凝窒的死寂。

好半晌後,封清桐才扶著桌角緩緩站起身來,“席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了。”

她一臉平靜地提起門檻旁的小燈籠,

“一會兒我會讓芷雨送粥過來。”

留下這句話後她便推門而出,眨眼跑得不見蹤影。

……

窗邊小幾上的半截蠟燭終於燃盡了,盡管橘紅的燈芯拼盡全力地死命撲閃,整間屋子最後卻還是無可避免地陷入了一片寂寂的黑暗。

鐘席訣定定坐在這片黑暗裏,許久之後才輕輕動了動手指。

他方才驟然發力,身上那道本就崩裂的傷口現下更是目不忍睹,鐘席訣毫不在意地將細布扯下來,又自榻頭摸出金創藥,草草往上撒了些藥粉,繼而口手並用,叼著細布的另一頭用力打了個結。

做完這一切後,他推開欄窗,發現此刻陰雲盡散,外頭瞧著倒是比適才要亮上許多。

他於是又放下心來,確定至少在現時這等清亮的月色裏,哪怕封清桐獨自穿過游廊回房,也不會感到太害怕。

芷雨很快送了熱粥來,熬煮至軟爛的米粒盛在湯盅裏,顆顆晶瑩剔透,旁側還貼心地用白瓷的小碟搭配了少許鮮鹹的蘿蔔幹。

這蘿蔔幹是他在安都時就吃慣了的,有時他與封若時徹夜敘談,當晚留在封府過夜,第二日晨起用膳時,封清桐便總會為他師徒二人備好此等爽口養胃的清粥小菜。

元興府上下斷沒有這樣的東西,這八成是封清桐在他離開的那幾日,自己動手腌制的。

更何況只看這碗粥,顯然就是小火精心熬煮了數個時辰的,他今夜沒能趕回來用晚膳,封清桐嘴上不說,私下裏卻早早地為他備下了吃食。

鐘席訣持起小瓷勺,慢吞吞地用了一勺粥米。

他不由得想起在家的時候,父親鐘伯行偶爾會同他講起當年的事,凜若霜雪的男人面容冷峻,可只要提到自家夫人,瞬間便會連語氣都不自覺地軟下去三分。

“你娘親那人最是壞心,慣會仗著偏愛折騰人,但轉眼又會將你哄得心蕩神搖,簡直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

鐘席訣放下瓷勺,轉而夾起一小塊蘿蔔幹送入口中。

他想,當時他未能從他爹的語氣裏領悟出的那種‘喜怒哀樂完全被人拿捏’的覆雜情感,今時今日,他終是全然體會到了。

“真壞啊,桐桐。”

待他明明就是十分的好,轉頭卻又幹脆利落地同他說了那麽無情的話……

他緩緩地笑了出來,頰邊酒窩微微漾出,眼睛裏卻全是苦澀。

“我就這麽一顆心,你也不怕將它戳爛了。”

***

封清桐又開始躲人了。

說‘躲’其實也不盡然,畢竟較之前幾日的‘早出晚歸’,封大小姐這幾天至少會在正常的時辰裏安然待在宅子中。

只是她卻會盡可能地對鐘席訣‘視而不見’,除去每日定時定點地催秦以忱為鐘席訣換藥,她對他的避嫌程度,全然仿佛他只是一個來府上借宿的陌生外男。

加之石像生一案的調查漸至佳境,鐘席訣每日被迫早出晚歸,有時甚至連用膳的功夫都騰不出。

二人一個真的忙,一個使勁躲,如此這般的兩相互應,竟是一連數日都沒能說上一句話。

又是一日,石頭將院門前的東西搬完,擦著汗跑過來向封清桐討誇獎,“姐姐,我將活兒都幹完了。”

石頭的腦子一根筋,鐘席訣那日讓他‘盡心地保護姐姐’,他便順理成章地以‘姐姐’稱呼起了封清桐。

芷雨耳提面命地訓勉了他好幾日,始終都沒能讓他改過口來,兼之封清桐又不甚介意,幹脆便由他這麽叫著。

“姐姐。”石頭雙手接過封清桐遞來的茶,“昨日我去井口打水,發現裏頭有半筐子爛掉的桑葚。”

封清桐神色平靜,“是我的疏忽,擱在井裏忘記吃了,倒是糟蹋了掌櫃的一番心意。”

石頭振臂拍了拍胸膛,“姐姐還想吃嗎?我明日可以去找掌櫃討要。”

封清桐搖了搖頭,“喜兒吃的藥裏有一味蘹香,同桑葚略微相沖,她既不能吃,你也沒必要此時去討要。”

石頭‘哦’了一聲,安靜了片刻,又無比心虛地擡手撓了撓頭,“姐姐,我,我若是也想找那位給喜兒看病的大夫,需要多少銀錢啊?”

封清桐擱下茶壺,擡眼看向他,“你生病了?”

石頭急忙擺手,“不是我,是……”

他又停了停,低下腦袋去摳嶄新的衣角,“是鐘,鐘少爺。我昨夜,看見你兄長從他房間裏端出好大一盆血水。我想,本就是我莽撞,將他弄傷了,他也不是壞人。我,我看喜兒喝過藥後好了許多,所以就想著也買幾副藥給他喝一喝……”

他吞吞吐吐地尤自說著,完全沒註意到一旁的封清桐在聽到‘好大一盆血水’時忽地腕子一抖,就此囫圇弄撒了熱茶。

他身上的傷,竟是還未轉好嗎?

封清桐抿緊唇瓣,五指不由得攥了攥衣袖,面上刻意擺出的平靜一瞬間再裝不下去。

石頭尤尚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叫著‘姐姐’,每叫一聲,她心裏莫名的難過就會加重一分。

那些刻意被她無視的過往覆又湧入腦海,鐘席訣雖也會些功夫拳腳,可較之於秦以忱,他自小便不善於照顧自己。從前待在安都城時,他三天兩日的都尚且會有個頭痛腦熱,更遑論元興府本就遠比不得安都舒適愜意。

要不然為何都已過了四五日了,他的傷竟還能嚴重到‘端出一大盆血水’來?

再加上他近來夙夜匪懈,藥還都是自己亦或秦以忱換的。

興許,興許真的依照石頭的想法,尋個大夫開上些內服的藥,他的傷就能好得快一些?

想到這裏,封清桐驀地起身,轉頭就要往房間走。

石頭冷不防被她突然起身的動作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便忙不疊提步追了上去,“姐姐,你要做什麽去?石頭替你做。”

封清桐腳下不停,“回屋換身衣裳,去一趟醫館。”

說話間芷雨提著三四個藥包從廊頭的另一端迎面而來,“小姐是要出府嗎?您等等奴婢,奴婢先去小廚房裏將藥泡了水。”

喜兒前日換了新的藥方,這藥在熬煮時頗有些講究,不僅耗費的功夫較之以往長了不少,還需得有人一直看著火。

封清桐瞧一眼躲在柱子後頭單薄孱弱的喜兒,略一猶豫,幹脆對芷雨道:“你就留在小廚房裏熬藥吧,今日讓石頭陪我出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